亚当·贝克已经郁闷了一整天。早上，上司兼导师墨温·斯特劳斯在电话里直白地告诉他，他不适合领导公司的新项目。
墨温的原话是，“这扇门无法对你打开”。这种话乍听之下只是有点刺人，细品之下越发让人难受。现在，在相当郁闷的状态下，亚当从华盛顿市中心开车去位于马里兰州乡下的Straus Events Specialists（SES）总部。SES是全球最大的活动策划公司之一，作为COO，亚当想让CEO墨温当面给个解释：他这么在意的这扇门，为什么被关上了。
亚当32岁，自认还在职场的起步期，正逐渐脱离名校毕业的光环。朋友们说起他时，无一例外都会提到他以最高分从著名的北卡罗来纳大学MBA班毕业，并成为这家商学院史上最年轻的理事。听这些人的描述，你会以为亚当是那种盛产金童玉女的学校里的头号金童。但其实他并不是。他也知道，这是自己受欢迎的原因之一。
亚当·贝克的外表像他的名字一样平淡无奇。他黑头发，讲话柔声细语，个子不高，脖子有点粗。他看起来像个高中橄榄球队的侧卫——他也确实打过。但每个人都认识他，每个人都喜欢他。
他取得这种地位，不是因为最能说或最能搞笑，而是因为最有亲和力。他总能让你感到舒服。他经常参加派对，也组织派对，身边总是围着人。在正式场合更是如此。真正的金童像痛恨戒酒一样痛恨正式场合。在那些高大上的走廊和庭院里，人们简直把亚当当成避难所，对他亦步亦趋。在此过程中他会一直聊着，不会有什么金句，但总是诚恳而接地气。
亚当知道自己有魅力。陌生人会在背后说：“那个小个子受邀加入学院的理事会？那个小个子20多岁就当上了CEO？”熟悉之后，人们会看到完整的亚当：聪明、忠诚、在场。
“在场”对他来说是一个重要概念。他会来到现场，完成任务，解决问题，满足期望——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。他在夏洛特郊外一栋小房子里度过童年时光，是四个子女中的老大，母亲沉默平和，父亲则难以捉摸，在场和突然的不在场同样让人紧张。
因此，对于墨温那句令人痛苦的话，亚当的反应很正常。他跳进车，往SES总部疾驰而去，想要和老板当面谈。
墨温在设计部门，正以他的典型风格，对会议现场布置模式刨根问底。看到亚当时他的温暖笑容似乎表明，他们之间一切如常。关于“那扇门”的话，是亚当听错了吗？
在CEO套间里，墨温问亚当上午打电话时在哪。亚当说在市里看一处精品物业。SES正和另外两家共同投资一家酒店连锁，将会占比33%，而那处物业也在标的之列。这正是亚当希望负责的新项目。
墨温点点头。这人身形清癯，一头铁丝般的白发。“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个项目。”他说。
“非常在意，”亚当说，“这就是我过来的原因。”
新项目的核心是一家酒店连锁，旗下五家酒店分布在华盛顿、巴尔的摩和费城市区。亚当首先注意到这家连锁酒店正准备出售，而且考虑到潜在价值，报价相当合理。SES从未涉足酒店生意，但他让墨温相信这笔收购很适合公司，并拉来了其他投资人，其中一人同是商学院的理事。
从一开始，亚当就暗示了他想领导新业务的愿望，然后开始主动争取这一资格。因此他现在很清楚，合伙人对这件事有分歧。他在商学院理事会的老熟人支持他。而另一位合伙人表面上认可亚当的能力，心里却因为他太年轻而表示反对。墨温成了“摇摆票”。
“我很喜欢酒店，”亚当说，“我已经准备好当负责人了。我能做这件事。”
“这不是喜欢的问题，”墨温说，“这与热爱、激情或投入无关，虽然你无疑具备这些。酒店生意很复杂，这不是你的专业领域。”
“你知道我学习速度很快。”亚当说。
墨温顿了一下。“确实，”他说，“我让你学的东西，你24小时内都能掌握。但酒店生意不只是复杂，它很残酷。”
“我不残酷吗？”
“谢天谢地，你并不残酷。这就是为什么门不能对你打开。抱歉。”
就此放手？
“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吧？”亚当的朋友卡利布问道。这里是卡利布在乔治城的家，两人站在二楼露台围栏边。太阳已经落下，晚上有点凉，但亚当感觉需要待在外面。他穿着毛衣，还喝着威士忌兑可乐，所以并不冷。卡利布的妻子萨拉在屋里打电话——她总是在打电话。刚办完婚礼，她就入职一家大房地产公司。卡利布的职业路径非常不同，现在专职为新闻博物馆（Newseum）筹款。
“我的岁数。”亚当说。
“还有——”
“还有Tallyrymple，”亚当叹口气，“我永远摆脱不了这事。”
“谁都有失败的时候。”
商学院毕业后，亚当随大流进了投资银行，但很快感到无聊。他知道应该在一个自己有感觉的领域工作，但也说不清想做什么。是卡利布还是萨拉说，朋友们喜欢亚当办的新奇派对，他自己特别享受这件事。亚当听了很受启发，于是开始聚焦于活动策划。这个行业吸引他，部分是因为最优秀最聪明的人不会来做。很神奇，他去面试的第一家公司就请他当了CEO，当时他只有27岁。Tallyrymple总部在罗利，专门组织高端派对，客户名单上有一长串富豪的名字。然而结果非常惨淡：不到一年，公司濒临破产。
“我对那样的竞争方式没有准备。”亚当说。Tallyrymple被卷入地盘争夺战，对方是一家很有侵略性的公司，合法手段和阴招并用。它以现金支付为诱惑，结合威胁手段，促使餐食供应商和艺人中介签约。亚当拼命拓展推荐人和客户网络，但总是被人先下手为强。墨温最终以便宜价格买下Tallyrymple，并把铩羽而归的亚当招致麾下。
“墨温救了你，”卡利布说，“所以他才这么保护你。他不想让同样的事再发生在你身上。”
“可能是过度保护。”
“我觉得你应该放手，”卡利布说，“你还有大好前途。你喜欢为墨温工作，他也很看得起你。你在SES干得很不错。墨温现在是你最重要的关系，别搞砸了。记得以前我们在商学院经常聊的吗？一定要拓展人脉，重复三遍。”
屋里，萨拉摔掉电话，骂了一句。但来到露台上时，她已经满面春风。“打了很爽的一架，”她说的是刚才工作的事，“你们在这聊啥呢？”
让他还人情
“墨温说什么？”亚当讲完后萨拉说道，“这是我听过的最虚伪最不尊重人的话了。”她话音轻快，眼神飞扬。
亚当一时无语。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他对墨温的敬爱。是墨温教给他活动策划这一行的一切，还总对他称赞有加，一直提拔他。
亚当望向卡利布，后者点点头，表示他完全明白：萨拉不了解导师和门生之间是怎么一回事。
“我还记得当时你把我介绍给他，”萨拉说，“他一直在说他把你当成儿子，等等等等。”
“萨拉，拜托，”卡利布说，“聊点别的，我再去给亚当弄杯喝的。”
“被当成儿子对待并没有问题。”亚当说。
“当然没有，只要他认识到你已经是成年人了，”她把手放在他胳膊上，“亚当，我们爱你，一心为你好。但你必须要更有侵略性一点。要清楚你是谁、想要什么。墨温可能是在屈尊俯就，但他是个好人。所以你喜欢他。他光明正大，为人公平。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了！”又是灿烂的笑容，“你可以利用他这种正直。”
亚当轻轻推开她：“我不想利用他。我谁也不想利用。”
“听我说，”她说，“谁发现了那家又老又破的连锁酒店，看出了它的真正价值？你还是他？谁做了所有那些关于卫生违规、劳动关系和税款拖欠的尽职调查？你还是他？”
“好吧，好吧。”
“谁先提出SES应该买下这家连锁酒店？谁在墨温哼哼哈哈的时候不肯放弃？谁辛苦找来了合伙人共担风险？谁敲定交易，启动了项目？是你！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亚当不耐烦地说。
“如何？他欠你的，”她眼中有一丝怒意，“在我的世界里，欠债就要还。墨温的世界跟我的世界没区别。他知道他欠你的。”
“我不会逼他。”亚当说。
“为什么？他正等着你呢。相信我，亚当，你不能总这么被动。”
“他觉得我还没做好当CEO的准备，”亚当说，“我太年轻了。我曾经——”
“我去，你又不是蹲过牢。你没做错任何事，就是被一个瘪三整了一下。这点事情挡不住一个真正的绅士。”
卡利布回来了。他递给亚当一杯刚调好的饮料，冲妻子翻了个白眼。萨拉抱起胳膊作投降状：“好吧，如果你让墨温还人情，他是会生气。如果你在意的只是这个，那就别说了。但你要记住，如果他真的正直到无懈可击，那么假如你说清楚，这笔交易是你一手促成的，因此他欠你很多——那他会答应你的要求。”
她从亚当手里拿过饮料，呷了一口又还给他。“你接着喝。”她说。
别说出来
第二天，亚当觉得周遭异常安静，好像有人调低了世界的音量。从银行正面脚手架上擦玻璃的工人，到公园长椅上僵硬地坐着的男人，每样事物都缺乏活生生的真实感。在公司总部也一样。似乎没人真正在工作，每个人好像都在演哑剧。亚当迅速和墨温的助理交换了一下眼神，在沉默中被领进CEO办公室。
现在世界又恢复真实了。音量重新被调高。墨温担忧地看着亚当：“你有话想说？”
“酒店这件事情，我想跟你复盘一遍。从头到尾。”
墨温闭起眼睛。“我知道你什么意思，”他说，“我不意外。”他字斟句酌地继续说：“我完全清楚，如果不是因为你，新项目不会存在。我想我们会在那些酒店上赚很多钱。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欠你的，而且可能远不是金钱能补偿的。出于感激，我或许应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，例如让你成为新公司的CEO。”
墨温直视着亚当。“是的，我会满足你的任何愿望。但先让我讲一个事实：你是最理想的二号人物：聪明、有远见、有同理心。但这并不意味着CEO的职位适合你。我越是观察你的行为、思考你的过往，就越发相信，这扇门不应该对你敞开。”
他补充道：“这就是为什么我有一个愿望。你想知道是什么吗？”
亚当点点头，感到全身麻木。
“我现在的愿望就是，你不要向我提出你心里的那个愿望。”
长时间的沉默中，两人对视。先开口的是墨温。“那么？”他抬起眉毛问道。
亚当应该要求墨温让他
成为新公司的CEO吗？
墨温是对的：亚当是最理想的二把手，他不应该要求得到CEO职位。但亚当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告诉他，只有当上CEO才能实现自我价值。所以他必须想通，相比做一个没那么出色的一把手，尽他所能做好二把手重要得多。
——达希尔·博尔赫斯 IBM软件质量分析师
亚当如果想在SES继续往上走，就必须争取新公司CEO职位。亚当没有问题，是墨温不够称职，因为他不愿将手下管理者提拔到高层。
——达尼埃尔·阿尔达科 墨西哥汽车技术学院（ITAM）学生、
亚当应当尊重墨温的意见，暂时不要提出担任CEO。但随着经验增长，他一定要表明，自己身上二把手的特质正逐渐消退。如果大家都保持耐心，结果会是多赢。
——罗伯特·卡尔瓦尼科 RMC Communications高级合伙人
墨温正在亚当身上寻找潜藏的CEO特质，因此在观察亚当为得到职位会做什么。亚当不需要再进门，因为他已经在门里。
——沙拉卜·法迪亚 Bayer CropScience市场信息经理
杰弗瑞·普费弗（Jeffrey Pfeffer）|文
王晨|译 蒋荟蓉|校 万艳|编辑
杰弗瑞·普费弗是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组织行为学Thomas D. Dee II教席教授。
《哈佛商业评论》的虚构案例呈现企业领导者在现实中面临的困境，并提供专家意见。本文基于杰弗瑞·普费弗的研究。
本文有删节，原文参见《哈佛商业评论》中文版2018年12月刊。
